女考古员徒步7天穿越九顶山无人区 发现新石器遗址
2017年11月10日,来自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四名女考古员一行,正在翻越九顶山无人区的一座雪山。
有人说:“茂县不过是一座连着又一座的山。”2017年11月,四名来自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女考古员对此有了切身的感受。七天里,她们从茂县出发,趟过泥泞路,翻过雪山坡,踩过碎石坡,徜徉在迷雾森林里,于一脚宽的悬崖边迈步,在接连翻越12座高山后,终将雄浑高耸的九顶山脉征服。
这七天,她们经历了没电话信号、没电源、洗不了澡的山居生活;在帐篷里,夜闻牦牛来访;在扎营地,靠柴火取暖……在岩井沟,巍峨的群峰间,她们看见,厚厚的云海柔软浮动,将数座山峰点缀得犹如海中的岛屿,浩瀚罕见。
11月16日,她们从绵竹县走出,跟她们一起返回成都的,还有7块在筲箕塘寻得的石头。近日,经确认,这些石头来自新石器时代,发现之地,或是重要遗址。今日,华西都市报-封面新闻将独家视频、图文报道考古人员的此次奇幻之旅。
天空湛蓝,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。太阳高高悬挂,映入手机镜头里,晕出两道光环。朝阳下,群山苍茫,起伏又起伏,表现出两种“情绪”——山阴一面,白雪皑皑,圣洁而孤傲;山阳之处,杂草舞动,温暖而活泼。
山谷里,四名来自省考古院的女子从帐篷里爬出,经不住风的猛烈灌入,呵了呵气,从兜里掏出户外羽绒手套。见山的那头,十多头黄牛甩着尾巴,悠然信步,她们也迈开了步伐。
张娇娇跟着当地村民向导余家华向山巅挺进,他们将去采集植物种子,带回成都,做植物考古标本。万娇、成婷、张思琪往更低处迈进,来到一条沟渠边,开始了田野考古。
沟渠里,往昔的河流已经干涸,一块块石头混杂在泥土里。三人沿着沟走,不停地用登山杖试探,遇到特别的,便捡起来瞧瞧。他们希望能寻到远古时代的石器,这是此行的目的。
“这块太脆了,做不了工具。”“这块石头这么粗糙,明显是自然形成的。”一个半小时过去,丢了几十块后,成婷在挤挤挨挨的石头间,留意到一个圆边石块。
拿起铲子,将圆边石块整个挖出,捡起,她注视着,手中的这块石头沉甸甸,呈半圆形,中间厚边缘薄。
“特别圆!特别圆!”成婷平静了一会,向记者说道,石头形成的最初,是不可能这样圆的,所以它很有可能是古人用石头磨制的工具。“今天,我们沿着河谷观察,整条沟里的石头,磨圆度都不是特别好,这一块是目前发现最圆的,它不一样。”
余家华是茂县茶山村的村民,读小学时,他从语文课本里读到《牦牛最会走危险的路》,记上心头。长大后,他发现,牦牛很喜欢到筲箕塘吃草,就自己掏钱,经合法程序买来,为牦牛开辟出一条通往筲箕塘的路。1985年,他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,修建了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砖房,尔后从家到这,来回往返三十余次。
考古人员特请他来作向导。一路上,余家华带路,安排扎营点。他的腰曾受过伤,如今佝偻,但他依然帮着考古人背着70多斤重的背包。他身轻如燕,即使是石头不断松动的危险山路,也能跳着飞快走过。
余家华说,自己的生命是和大山相融的。他认识这里的一草一木,一禽一兽。20年前,见盗猎者越来越多,他组织村民,成立了九顶山动物之友保护协会,每年,他都要巡山数次。
张娇娇亲见了他的“大山血液”。山腰上,随便指向一种植物,余家华都能流利地介绍:“这是独活杆,只要不出杆,就可以经年生长。这是白绵切,豆科植物,是一种中药材……”
沟渠旁,万娇盯着成婷捡到的石头,反复琢磨,最终点了点头,“这是石器,也许就是新石器的,还需进一步找证据。就叫它‘1号石器’吧!再挖!”
将石器摸了又摸,万娇喃喃道:“真的很圆!”此刻,她的心情“是五味杂陈的”,这个坚信会有发现的地方,终于不负苦心。
“去筲箕塘”,这个想法其实在2017年夏天就已形成。在一个名为“九顶山穿越计划”的微信群里,村民余家华的反馈信息总是下雨,下雨,还是下雨。2017年6月24日茂县发生了山体滑坡,也让她更加谨慎起来。
终于迎来了无雨季,余家华一声:“可以来了!”万娇立马让张娇娇在购物车里,一键下单。这个备好的购物清单十分详尽:帐篷、防潮垫、睡袋、食用油、大米、猪肉、火锅底料、压缩饼干……此次出行,她要考虑的,是总共十一个人的住宿工具和干粮。除了四名考古人员、向导余家华、记者,她还请了和另外5名年轻村民同行,这是因为行李太重,“我们根本背不动。”
去年11月9日,考古人员从成都出发,来到茂县县城,和村民向导们汇合。10日,一行人乘车绕过勒十村,行至2371米海拔的磨刀石山腰处,车路断了。徒步,六个村民背着近百斤的大包小包,考古人员背上约三十斤重的户外包,戴上护膝、手套,一手拿一根登山杖,向着九顶山脉无人区深处挺进。
没有信号,没有电源,见不到一户人家,一行人每天徒步7小时,在野外扎营露宿,抵达筲箕塘。此次寻石并非突发奇想,是因为4年前的秋天,这发现过一个石斧。
发现石斧的,正是此次向导余家华的侄儿余友强。余家华告诉记者,那年,29岁的余友强和弟弟放着200多头牦牛,走到距离家40多公里的筲箕塘。突然,一头牦牛踩出了一块石头。余友强定睛一看,这块石头像斧头一般,便弯腰捡了起来。用衣袖擦去石头上面的泥沙,那确实就像石斧,“有打磨的痕迹,手柄的位置,痕迹很明显。”
余友强的家就住营盘山遗址旁边,此前就听说过石斧一类的东西,就把它背回家了。后来,余友强遇到了德阳登山协会的王晓弟,讲起了捡到石斧的事儿,“他非常感兴趣。”王晓弟说,当时正好德阳文物考古研究所正在搜集这方面的资料,就让余友强带着石斧过来。
这枚石斧的出现,给考古专家带来了惊喜,一次研讨会上,经专家鉴定,这枚石斧来自新石器时代,而万娇就参加了这次会议。
“1号石器距离石斧发现地不过几十米远。”成婷说,石斧发现地,就在一个类似古人生活居住地旁边。
顺着成婷的指向,记者看到了一块靠着山岩的平地。在这块平地里,她们发现了啤酒瓶碎片、钉子等现代人生活痕迹。触摸山岩,其中的岩石面依然会剥落,成婷认为,“此前应该更平整,更适宜靠着岩面搭屋子。”平地的前面,正是考古人员沿着寻石的沟渠。“当年,这北靠山,南临河,正是一个古代传统意义上的理想居住点。”
常年牵着牛儿穿梭在山里,富有野外经验的余家华也赞同生活居住地之说。他说,筲箕塘气候不适宜人居,但长着许多卖得起价钱的中药。于是,村里有人,会来到这里挖药,而他们搭建居住地的标准,正是这样的岩石面。在余家华的指引下,记者还在距离此地1公里远处,看到一个靠岩石搭建的岩屋,如今依然挂着彩条布。
筲箕塘的气候犹如变脸。山谷里,之前还明媚敞亮,到了下午4点过,突然就被大雾围绕,天色瞬间暗了下来。
近日,经确认,考古人员发现的石头确是石器,年代或为新石器时期,发现之地,很可能就是重要遗址。
刚翻过一道山梁,一堵峭壁又立于眼前。从茂县磨刀石出发,行至筲箕塘,再从筲箕塘抵达绵竹县城墙岩,一行人徒步的7天里,几乎每一天都行走在不同的路况上。
脚下尽是泥泞,根本没路;欲穷千里目,可是有雾。途中,登山鞋底因黏上湿土,越变越重,走一段就得刮掉泥土,再前行。冷,山里的气温相较成都低了十摄氏度,大伙用围巾把面部围得严严实实。余家华见大伙走得艰辛,不停地打气道:“快!还有一华里。”然而,这样的话说了五遍后,仍然没抵达他预设的目的地。
趟过十余公里泥泞路,穿越一枝枝“拦路”的植物,一行人抵达一块群山间难得的平地,这时,大伙才发现,全身上下竟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。
在行李的重压与村民的吆喝中,考古人员迈开蹒跚的第一步。数百米后,便遇见著名的黑龙池。那一池湖水,在海拔3800米的山凹处静躺,水的周围,一边是草甸,一边是高山。
翻过雪山,顺着山背而下,一行人顺着一条清冽的河流,抵达了一处悠悠山谷,赶走一头头黄牛,铲走牛粪,安营扎起了帐篷。
“快起来!好漂亮的云海!”上午7点,大伙在万娇的惊喜声中醒来,对着山间如河流般细长的云海,痴痴地吃完早餐。
赶路,仅能容纳一只脚的悬崖边,右面,即是万丈深渊,而脚下,踩着的碎石头还在不断地松动,向深渊处掉落。身处这样的惊险场景之中,万娇尖叫起来。担心她的安全,余家华掏出了备下的麻绳,系在她腰间,安慰道:“不怕,掉不下去!”
走完悬崖,大伙遇见了一片集中的云海,来得更为厚重,浩瀚罕见。夹在群山间,它柔软得像棉花糖,宽广得似汪洋。中间的数座山峰,犹如海中的岛屿。
大雾弥漫中,密集的杂草好似铺了一层绿意地毯;“地毯”上,蜷曲的树木向外伸展,霸道地挡住旁边的石头台阶;台阶上,都是潮湿的青苔,让记者前前后后摔了十个跟头。
走完森林,突然,眼前出现了一条清亮、且微湍急的河流,沿着白色乱石而走,便到了一个废弃的矿工宿舍,一行人感慨,“终于可以不睡地上了”。拂去铁床上的灰尘,大伙铺开了睡袋。
下山,一点也不轻松。一座约60度倾斜的高山之巅,被细碎的矿石铺满。行走其上,碎石不停地松动,双脚踩踏,碎石立马“溜”上鞋面。面对这样不稳固的路面,余家华出了奇招,“就梭着走,任它松动。”终于过完碎矿石路,接着而来的便是一块块稍大一些的白色石块,依然松动,它会顺着山势往下滑落,令人心慌。
从城墙岩向清平乡的方向走,一路上,河道来回蜿蜒,往往走了几百米,就要过一次河,走了半天,大约过了十余次河。大部分的河并不宽,只要能踩到中间冒出的石头,就能走到河对岸。可中途有两条河,有五六米宽,无奈,大伙只得脱下鞋袜,把裤腿挽到膝盖,忍着冰凉渡河。
11月16日下午4点过,一行人走出无人区,搭车回到绵竹县城,入住酒店,一人感慨道:“终于回到了人间。”